陆安生的阴魂悬浮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,面对这幽冥衙门的森严威压,不知道该表现的平淡一点还是严肃一点。
“高层次的埋葬之地就是不一样,就这三位神,就比当初山庙镇的那位山神爷,要厉害了不知道多少————”
思索之后,陆安生姑且朝着公案后的城隍和两侧的文武判官,象征性地拱了拱手。
文判官清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微微转动,目光落在陆爷身上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按在生死薄上的手指,极其轻微地一划。
“呼——!”
玄铁公案的案面上,骤然升腾起一片幽白的光芒。
那一束光芒升起之后,迅速凝聚,化作一张非纸非帛,薄如蝉翼却坚韧异常、边缘缭绕着丝丝黑气的小票。
陆安生站立在原地,只见那张票子缓缓地往下落着,落到了他的面前。
票上用闪铄着幽绿磷光的字迹书写着:
勾魂批票:
阳世姓名:李玉楼籍贯寿数:直隶天津卫人,阳寿未终(应在甲子年三月初七卯时止)
殁时情状:乙卯年七月廿三酉时三刻,津门南市华乐戏台,利刃断喉,血溅三丈,横死滞留缘由:凶刃噬魂,执念化煞,徘徊于戏班与戏台之间,执念未消,不肯离去。
勾魂使:活阴差陆氏限时:鸡鸣三唱前,引魂入灯,携归此殿。
签押:天津卫城隍印批票上凶刃噬魂四字上的磷光尤其刺眼,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怨念。
陆安生知道这东西是什么,这是勾魂批票。
所谓批票,就是古时候官差抓人所用的逮捕令,至于勾魂的批票,那当然就是阴差所用的东西了,勾魂的凭证。
拿到了这东西,也就意味着陆安生的任务正式开始了。
他的任务就是带着这张凭证,利用自己能够游走在阴阳交界之处的特殊体质,去往天津常世,在鬼差不好到达的地方,替他们把徘徊在人间的魂魄勾回来。
一手拿上这个东西,陆安生还有另外一样东西需要取。
那东西就挂在这大殿之中的台阶下边儿,看上去象是个长明灯,但实际上,那是一盏勾魂灯笼。
这灯笼并非悬挂,而是从阴沉木的骨架上面,延伸出来了一杆阴沉木的手柄,直直地插在阴湿的砖石地面上。
灯笼的骨架本身是乌沉沉的阴沉木,泛着一股子湿气,蒙皮却非纸非纱,而是某种半透明的、薄如蝉翼的皮,其上流转着象是血管一样的,幽蓝与惨绿交织的脉络。
灯笼内,一团鸽子蛋大小、跃动不息的碧绿火焰,便是这灯笼当中的光源。
这是陆安生唯一拥有的走阴人装备,能够吸引,或者驱逐孤魂野鬼的勾魂阴差信物。
这东西也是他在阳间行走最重要的凭证,这个灯笼当中亮着的火光,是走阴人勾魂的力量来源,可也是他的魂魄的像征。
说白了,只要这灯笼没有灭,他也就还能活着,一旦里面的火焰,被什么东西给吹灭了,他的魂魄也就很容易散掉。
“好经典的模式————”陆安生如此思索着,走到台阶前面,拿起了这盏灯笼。
抬头看了一眼,文判官的手指依旧按在生死薄上,目光从陆安生身上移开,仿佛在薄册中记录着什么,无声地催促着时限。
感受着自己逐渐和这灯笼联合得更紧密的陆安生,象征性的朝着殿里的几位行了个礼,之后就转身缓缓的离去。
陆安生飘起来的速度一点也不慢,虽然当然比不上驺吾履加持之下,要么日行1000,要么夜行800的他自己,可也不是寻常人的速度了。
那幽冥城隍庙,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身后,他缓缓的回到了奈何桥上,随后,抬头看了看上面。
似乎是因为此时是生魂状态,陆安生感受到的,周围的一切都不同了。
包括他此时想往上走,需要做的事情也不一样。他只是站在原地,如此想着,阳间城隍庙那口连通阴阳之间的鬼井,似乎就因此而产生了某种古怪的吸引力。
陆安生的生魂握着那张冰冷刺骨的勾魂批票,在原地就这么站了一会儿,便自阴司城隍殿那死寂的黑暗中浮出。
就好象是被那盏悬于身侧、无声燃烧的引魂灯笼指引着,被那口连通阴阳的怪井就这么拖拽着,穿透了一层粘稠的、隔绝阴阳的无形壁垒。
“啊——”陆安生发觉,自己的周围似乎有许多的鬼影跟了上来。
一只又一只骇人的鬼手,发着骨骼碰撞的响声,又或者黏黏糊糊的,就这么抓向了他的双腿和手。
不过他没有使用符录,也没有释放煞气,只是晃了晃手中的勾魂灯笼,当中的火光一晃,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影子,就这么瞬间被驱逐了。
“啵——”
一声轻微得几乎不存在的破裂感后,刺骨的阴寒骤然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粘腻、污浊、充满杂音的阴冷。
陆安生就这么穿过阴阳交界之处回到了天津城中。
眼前,依旧是城隍庙的院子,边上的那口井还是那个样子,倒是天上已经有了些变化。
那放眼望去全都是灰白色的天空之中,居然从远方,缓缓的升起了一大片的阴影:“嘶————”
陆安生似乎明白了这幅画面的意义:“如果黑白颠倒的话,这就说明黑夜正在缓缓的变白,这意思是黎明到来的时间呗?”
陆安生勾魂的期限是鸡叫三声之前,说白了就是天亮之前:“现在还不到午夜,时间还算充裕————”
陆安生这么思考着,一手拿着勾魂的批票,一手提着灯笼,先朝着屋里的阳间城隍拜了一下,之后就转过了身,就这么大步的走出了城隍庙。
在城隍庙门口站了站,陆安生就发现,作为生魂的他此时脚下的确实还是民国初年的天津卫,却也绝非白日能看到的寻常模样。
眼前南马路周围那些熟悉的房屋、桥梁,大小建筑,此刻都笼罩在一层稀薄却粘稠的灰色雾霭之中。
这雾气并不均匀,有的地方浓郁如墨,有的地方则稀薄如纱。
而被这层雾气覆盖着的,就是属于鬼魂们的,邪祟们活动的天津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