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安生他赫然看见,和井口边上翻涌的那些水花一模一样,这口井里的井水浑浊如墨。
并且就在那些水花之下,一直延伸向下方的,并不是井壁的石头,而是扭曲晃动、仿佛由无数哀嚎的鬼影构成的幽魂之壁。
“刚才就是这些东西,发出了那些声音吗?”陆安生观察了一会儿,果然看到这些鬼影正在不断的挤压着,发出甲壳一样咔拉咔拉的声音。
对这一点,他倒是不怎么意外,古时候有太多鬼化成甲壳类动物的传说,什么鬼面螃蟹,什么水鬼变成海螺,这种事儿自古都有。
他比较在意的是下面的空间:“毕竟职业学识当中说,我每次勾魂之前,都得先去下面一趟啊————”
陆安生看着眼前这如梦似幻,却一点也不华美,反而可以说,颇为诡异的场景,不自觉的迟疑了一下。
随后才长出一口气,扶着虽然翻涌着黑水,但是依旧可以被他的生魂触碰到的井沿儿,就这么跳了下去。
从这儿落下去的感觉很奇怪,首先陆安生作为一个生魂,他的下落是很缓慢的,就好象羽毛在空中飘着。
偏偏虽然缓慢,但陆安生的路径明明根本不会更改,就是直直的往下落。
可周围的那些幽魂却在不断的左右挤着,让墙壁一会几扭曲,一会儿变细或变宽。
就给了陆安生一股奇怪的错觉,就好象他下落的方向一直在不断的变化,周围扭曲的鬼脸,带着他坠向了方向未知的深渊。
不知道多久之后,陆安生听到了潺潺的水声。
他定睛看了看周围,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,又或者说,是在一道桥上。
这座浮桥长得很,下边儿是一条长长的流水,水是黑色的,正在不断的无声奔流,不时卷出来一两个旋涡或者水花。
仔细看看,能看见水面上漂浮着点点惨绿的鬼火。
“等等——大桥,黑水————”陆安生被眼前的场景影响得愣在了原地,他似乎想到了什么,往两边岸上看了看。
果然,不出他所料的,一片又一片红色的,妖艳的花,就这么延伸向远方。
“呼————”陆安生不自觉地长出了一口气,明明作为生魂的他,根本已经不需要喘气。
“这是奈何桥————”陆安生明明自己也拥有着送人轮回入土的能力,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天朝孩子,突然走入阴曹地府,还是多少需要点时间缓冲。
他看了看周围,果然,无数各种各样的人形虚影就这么在桥上活动着,盲目的向着一个方向走去。
“那边就是往生的地方?”陆安生如此思索着,想要看一看,然而视线还没有过桥的一半,就没入了一片云雾之中,他连孟婆都没看见。
啥也没瞅着,陆安生的收回了视线:“算了算了,正事要紧,按照那个提示的说法,我应该去本地的阴曹地府城隍庙————”
陆安生看了看自己能够看清楚的,那边的桥对岸,果然,一片暗红的土上,一座不大不小,古朴神秘却又透露着些许诡异的建筑,就这么矗立在水与土的接壤之间。
与阳间那座荒废破败的庙宇截然不同,这奈何桥对岸的城隍庙,人们从阳间来到这里的中转站,更象一座浸泡在忘川水中、亘古不变的幽冥衙门。
建筑轮廓依稀是阳间城隍庙的放大扭曲版,并且更接近古建筑,青黑色的砖石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水藻,和蠕动的黑色藤壶,散发着浓烈的腥腐气。
巨大的、早已看不出颜色的木柱,支撑着同样生长了不少水藻的殿顶。殿顶的瓦片是一块又一块的青色琉璃瓦,在这诡异的地下空间中,就这么泛着荧光。
陆安生用那股像走又象飘的姿态,就这么靠近了这座城隍庙:“平日里拿技能,自己当阎罗王,这下碰着真货了————”
靠近之后,那巨大的诡异庙门,给他的压迫感更大了,从门口往里望去,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香火,也不是供桌,放眼望去只有一片死寂。
殿内弥漫着幽绿、惨白、暗红交织的磷火,如同无数只鬼眼悬浮在空中,提供着诡异的光源。
光芒所及之处,可见殿壁虽然确实是砖石,但是那些砖头,好象是由无数扭曲、痛苦、无声哀嚎的魂魄面孔挤压凝结而成,密密麻麻,层层叠叠,整个画面令人毛骨悚然。
大殿深处,放在阳间的城隍庙,原本应是神龛的位置,此刻却是一张巨大无比的阴沉木公案。
案后,是阳间熟悉的裴城隍泥塑,但是比起阳间庙里头的那个慈祥的神象,阴曹地府的这位城隍,看上去明显更威严。
宽大的袍子看上去能轻而易举的完全罩住普通人,完全不象活人的青黑色面孔,挂着粗大的眉毛,保持着一个凶悍的表情,双眼看不到眼白和瞳孔,只能看见两抹红光。
这就是城隍爷在阴间的显化。
城隍,不仅仅是一城之神,同时也是城市为单位的,亡灵接应者,四舍五入就是半个阎王。
巨大的公案两侧,侍立着两道更加清淅、却同样令人胆寒的身影:
左侧文判官,身形瘦削,面容清瘦,象是个饱读诗书却久病缠身的儒生。
他身穿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色阴司官袍,头戴方巾,手中并无刀兵,而是捧着一本巨大、厚重、封面漆黑如夜的生死薄。
薄册以冰冷的铁链锁着,他枯瘦修长的手指正按在摊开的书页上,指尖萦绕着一缕缕墨黑的阴气。
陆安生抬眼一看,只觉得文判官面色苍白,眼神沉静如水,却深不见底。
右侧,陆安生说起来比较熟悉的武判官,魁悟如山,虬髯戟张,怒目圆睁如铜铃。
比起他当初打过的那位掘藏者武判,要威武霸气了不知道多少。
身披山字纹玄色重甲,甲叶上刻满镇压厉鬼的狰狞符文,闪铄着幽冷的金属光泽。
他一手按在腰间悬挂的宽大鬼头刀刀柄上,另一手则紧握一根通体乌黑的打魂鞭。周身散发着狂暴凶戾、如同实质般的煞气。
胡子上面粗大的鼻孔每一次沉重的呼吸,都带起殿内幽绿灯火的剧烈摇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