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常人有正常人的地盘,也就是所谓的常世,阴魂也有阴魂的地界,也就是所谓的阴间。
然而这两种空间却并非相互分隔的并行空间的概念。
至少在陆安生的各种探索研究下,埋葬之地的常世和阴间的分隔并不是这样的,更象是在一个正常的空间上面,罩了一层轻纱一样的壳。
凡人和鬼魂,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,可以说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之中,只不过,凡人看不见鬼,大多数的鬼也无法影响常世,两者就这么共存,互不相扰。
那些开了玄窍的修行者,就是可以同时看见,生活在这同一个世界的两面当中的所有住民。
陆安生之前的状态,一直都是可以通过顶尖的望气之法,看到那些可以对常世造成影响的邪祟还有鬼怪活动时,在这边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。
偶尔还能通过阴阳眼这样的手段,短暂的看到阴间的画面。
不通过任何手段分隔开来,直接看到那边那个世界的画面,这还是第一次。
生魂,还鲜活存在着的人脱体而出的魂魄,就是这种东西了。
说到底是活人的一部分,但是已经完全脱离了肉体,连肩头的三株阳火都因为没有肉体的保护,忽明忽暗,自然也就算是阴间那边的存在了。
放眼望去,虽然还可以看到常世,但是阴间的一切,也都呈现在了眼前。
刚刚走出城隍庙的大门,没走出去多远,陆安生就在城南边的街道之间,看见了穿城而过的海河的一部分支流。
海河,天津的母亲河,在常世给无数的天津人养出了一股子的眼味劲和煎饼果子味儿,然而在阴间,在魂魄视野中,却变成了一条宽阔的、流淌着粘稠黑浆的黑河。
仅仅只是穿行在城市里面的这一部分,陆安生就可以通过灯笼照亮的局域看见。
海河铺了些木板践道的河面上,漂浮着无数肿胀、苍白、形态各异的浮尸鬼影。
和他当初在淮水看见的那些河漂子有三分相似,皮肤泡的花白,头发丝儿在水里头和海草一样飘着。
它们随着海河里头翻涌的黑浆缓缓沉浮,空洞的眼窝要么望着天空,要么朝着河底下嘴巴无声地开合。
河岸边,还蹲伏着更多不成人形的水鬼。
这些水鬼不是蹲在水里头,准备拉人去当替身的水猴子,但是相比之下谁更凶恶,也还真不好说。
它们肢体扭曲如虾蟹,皮肤湿滑粘腻,长着蹼的手爪深深抠进岸边的淤泥里,惨绿的眼睛死死盯着河面,好象是在等着打捞些什么东西。
陆安生经过时,它们齐刷刷地扭过头,贪婪的目光聚焦在他的头部。
“这是盯上我了?”陆安生站在原地看了几眼,发现他们的视线全部都聚集在陆安生手中的勾魂灯笼上。
这很正常,生魂之所以要尽快用叫魂之类的方式给他喊回去,就是因为没有了肉体的保护,很容易被其他的妖邪伤害,魂飞魄散。
然而陆安生可不一样,且不说他的战斗力吧。
作为走阴人,他手头这一盏阴沉木的勾魂灯,不只能够吸引或者驱逐周围这些小庙不留,地府不收的孤魂野鬼,同样也把他的三株阳火给保护在了里头。
目前除了那些低级的符纸,还没有这方面防御能力的他,单凭手头上这一个灯笼,也完全不用担心不用肉身出行,阴沟里翻船被这些妖邪留在阴间。
灯笼里头十分诡异的青色火光,确实对这些孤魂野鬼有很强的吸引力,但是这里面的火焰对他们来说却也是致命的威胁。
这让河岸周围的水鬼,还有泡在水里面的那些个老哥对陆安生虎视眈眈,却又完全不敢靠近。
“您老不动手啊,那我可走了。”陆安生保持着礼貌的微笑,一转头走到了老城厢的街巷间。
走到这里,他发现这附近的景象更加诡异:
天津卫的庙是很多的,城里虽然没有土地,但是有数量庞大的火神庙,对于天津来说,这就相当于他们的土地神,甚至是街道办神,四处都能见着。
除了这种小庙,还有一些大庙,比如妈祖娘娘的天后宫。
这些大小的庙在陆安生此时作为一个生魂的视野中,反而散发出一种相对“干净”的、微弱的淡金色光晕,如同黑夜中的灯塔。
但这些个光晕之外,却被更浓稠的灰紫色雾霭和窥视的邪祟重重包围。
陆安生看见边儿上一座深宅大院的门口,蹲坐着面目狰狞、浑身缠绕锁链的石狮子,然而这对石狮子可不是看家护院的半斤八两。
这俩货蹲在这里,对来往的孤魂野鬼避而不见,却张着一张血盆大口,贪婪地吸食着宅中溢出的财气。
陆安生还见着狭窄的胡同深处,偶尔会闪过速度极快的、如同剥皮狸猫般的精怪黑影。
它们专挑病弱者的窗缝钻入,吸食其微弱的生气。
这想必是病鬼瘟神之类的东西。
街道的某些地方,还能看见一团团不成形的、散发着恶臭的污秽怨气在蠕动。
那是社会状态复杂的天津卫长年累月的暴力、疾病、绝望情绪沉淀成的邪物。实体化的城市怨气“这里都这样了,我要去的南市得是怎么一番情形啊————”陆安生的目标方向,是南市,毕竟他要勾的正好就是李玉楼的鬼魂。
在去到那里之前,他先经过了一个地方,南市的三不管,其中一个本该管的主,老城区边上的法租界。
该说不说,这是陆安生第一次在埋葬之地接触到近代外国的事物了。不过确实也很有埋葬之地的风格:“第一次碰面,结果说到底还是在阴间。”
法租界在生魄视野中,呈现出一种和老城区有些差异,但总体基调一样的古怪的景象。
整个租界的边缘,都被一层暗红与惨绿交织的,如同流动的彩色玻璃般的邪异光幕所笼罩,这也许相当于那边几对于老城区的排斥。
这光幕扭曲了空间,散发出一股令人灵魂焦躁不安的怪异气息。
光幕之内,那些北洋人生搬硬套,建造在了天津的哥特式的尖顶、巴洛克式的穹顶,在灰雾中投下巨大的扭曲剪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