谷雨几乎没有尤豫:“皇命所差,前往朝xian查证一件案子。”
“哦?什么案子,值得天下第一捕快跑这一趟。”李如柏眯起了眼睛。
谷雨沉声道:“便是朝xian王子光海君失踪的案子。”
李如柏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松动:“原来如此。”
谷雨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,见他眉毛都没动一下,在心中念道:“果然。”
光海君在明军的保护下失踪,此事无论朝鲜还是国内,仍然被封锁在极小的范围,消息若是泄露,可以想见的是朝野震惊,两国合作将不可避免地走向猜忌、掣肘,强敌当前,任何疏失都将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,所以对于万历或者朝鲜的皇室,都希望秘密地解决此事。
但作为抗击日军的主力,援朝战场上的中流砥柱,辽东的李家又怎会不知道此事,谷雨并没有打算隐瞒,如今从李如柏的表现来看,对方果然是知情的。
李如柏定了定神:“那你可了解光海君?”
谷雨一怔,缓缓道:“离京那日,陛下曾嘱托兵部官员与我介绍过情况,这光海君是朝鲜宣祖李昖的次子,姓李名珲,早年受封光海君,倭乱爆发后被封为王世子,此人临危受命,分朝抚军,与我军配合默契,多次击退敌军的进攻,其在战场上展现出的勇气和智慧,兵部的上官每每提及皆赞不绝口。”
李如柏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,啜了口茶:“还有呢?”
“还有?”谷雨想了想:“根据前线塘报,光海君失踪那日恰逢大股日军进犯光州,城中乃明军与朝军联防,坐镇的正是光海君与我军游击将军马文焕,城破后马将军为免世子落入敌手,领一千兵马冲出重围赶赴南原,其时麻贵将军坐镇南原,只要与麻将军所派援军会师,定可安然脱险。可直到赶至光州城下,援军也并未发现马将军与世子的踪迹,一千多人凭空消失了。”
李如柏放下茶杯,叹了口气:“这就是你掌握的全部?”
谷雨点点头:“事发突然,陛下心急如焚,命我星夜兼程赶赴战场,麻将军会详细与我分说。”
李如柏定定地看着谷雨:“我看陛下是让你去送死的,他呀,病急乱投医,看来也是个糊涂蛋。”
谷雨霍地站起身:“李将军,莫要胡说。”小脸煞白,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。
李如柏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,与肖旺互视一眼,忽地意识到了什么,放声大笑:“哈哈!这房中除了咱们三个,便没了别人,你以为如京城一般,锦衣卫无孔不入吗?”他收敛笑容:“过了山海关,便是我说了算,你大可放心,某与你说说心里话,免得你做了冤死鬼。”
谷雨战战兢兢地坐下:“李将军为何如此说?”
李如柏道:“那兵部的书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他所知道的,便是前线的大将要他知道的,那光海君身世复杂,可不是一两句话说清楚的,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,真相究竟如何,我想至今没人能看得清。那光海君虽为世子不假,但你知道他是如何册封上位的吗?”
谷雨茫然地摇了摇头,李如柏道:“壬辰倭乱爆发,日军一路势如破竹,不日便抵达汉城,朝野上下震惊之馀,皆要求宣祖李昖立储以备不测,李昖初时不肯答应,但眼见日军兵临城下,才不得不立光海君李珲为王世子,随即便与老婆孩子仓惶北逃,便是那立储教书也是宣祖在逃难途中所撰写,一直逃到平壤才正式公布教书。”
谷雨疑惑道:“听闻世子品行端正、颇得人心,为何宣祖立储一事如此勉强?”
李如柏再次露出了古怪的笑容:“宣祖正宫懿仁王后,二人一直不曾生育子女,在诸庶子中,长子临海君、第五子定远君以及第六子顺和君皆德行有亏名声不佳,而宣祖最宠爱的妃子仁嫔金氏所生之子信城君李珝尚且年幼,尽管群臣拥护光海君,但宣祖另有打算,以致储位空悬,对于大臣请立,全数拒绝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谷雨表情有些难堪,他终于明白李如柏那笑容中的含义,当今圣上同样深受立储困扰,二王争执不下,互使手段,谷雨作为亲历者,于其中内情知之甚详,李如柏话说到一半,他便明白了。
李如柏又道:“光海君这位子坐得不稳,宣祖回朝后,担心光海君与之分庭抗礼,对其多有提防,分出的兵权也找借口尽数收归于己手,光海君镇守光州,手下兵员不过两千。而偷袭日军过万,由日军骁将立花宗茂坐镇指挥,这一仗的失败几乎是注定的。”
谷雨这一次听懂了,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背爬了上来,他攥紧了面前的茶杯:“想不到局势竟然如此复杂。”
李如柏语重心长地道:“你入朝之后便是人家的地界,人地两生,多留个心眼儿,人家说什么便信什么,那便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”
谷雨缓缓起身,郑重施礼:“都督所言,谷雨铭记在心。”
李如柏摆摆手,示意他坐下:“这件案子中最离奇的莫过于一千多大活人,怎么便凭空消失了?某战场厮杀经年,却也没遇到如此诡谲的事情,如今前线焦灼,成败糸于一线,万万疏失不得,小谷捕头,你肩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,切记戒急用忍,小心行事。”
谷雨皱紧了眉头:“不敢欺瞒都督,卑职才疏学浅,于战场军情更是一窍不通,陛下用人不拘一格,于我却是难解的难题,个中煎熬从未与外人分说过,面对这样一件案子,只觉得老虎啃天无从下口,还望都督能够指点迷津。”
他这番话便是面对彭宇或段西峰这样的亲近之人也从未说起过,但李如柏为人热情,且又推心置腹,无论视野还是见解,皆有其独到之处,谷雨慢慢放下戒心,与他说起了知心话。
李如柏哈哈大笑:“小谷捕头,你是董心五的高徒,声名远播,我绝不相信你是徒有其表之辈,”他站起身来:“走,我带你见个人。”
“谁?”谷雨心生警剔。
“一个对你有帮助的人。”李如柏迈开大步,走出了花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