诺尔维雅觉得杜库的身份存疑。

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傀儡，并且因为这个身份非常自卑。

杜库的很多认知都是在深渊里被扭曲了的，但他很聪明，他不会一直毫无怀疑。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导致杜库认为自己的确是个傀儡。

诺尔维雅还记得贝基说的话。

深渊里的空间不受这个世界的自然法则控制。因为没有神明，没有循环，所以深渊变成了没有限制的试验场。

被神明断定没有后代的制造商夫妇有了女儿卡卡。

杜库的那个“祖父”也是个傀儡师。是个一直在用杜库做研究的，邪恶的傀儡师。很难说他是否是为了达成某个目标故意跳进的深渊。

杜库也是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么？

诺尔维雅还注意到了杜库在称呼上的变化。

杜库瞒着他们的时候，他说那是他的“祖父”。但在影像石里，杜库说深渊里一直控制着他的，是他的“主人”。

祖父么？

杜库在深渊里并没有家人或家族的概念，“祖父”这个称呼，大概是那个深渊里的傀儡师提出来的。

如果他真的是杜库的祖父，那他为什么这样厌恶杜库？

诺尔维雅疲倦地揉了揉眼睛。今天她忙碌了一整天，晚上又一直奔走，现在天已经快亮了，明天还有工作。

她已经拜托和北边大陆有关的朋友们去追踪那个“祖父”的真实身份。她觉得那个邪恶的傀儡师本身就来自北边大陆。

更多的细节，等杜库明天醒过来之后再仔细问他吧。

诺尔维雅半睁着眼睛，确认着明天的工作日程。

珊娜已经睡醒了。老到一定年纪，睡眠时间就缩得很短，睡得早，醒得也早，又因为不是自己家里，珊娜睡不踏实。

她起来就看到这些大的小的都聚在一起，一个个萎靡不振，但谁都没去休息。

珊娜劈手收缴了诺尔维雅的联络器，催着客厅里的这些人赶快去睡一会儿。

“都不睡觉在这儿学猫头鹰？有什么事是非要现在解决的？都走，回去休息去！”

在珊娜的强制举动下，客厅里的灯终于熄了。

珊娜只对小孩这样，那些大人，她觉得她也没有管的必要。在把所有小孩赶进他们自己的房间里之后，珊娜放下心来，回到自己家里开始工作——她给艾尔利特打了欠条，虽然艾尔利特明里暗里地说时间很宽裕，但她从来都不喜欢欠别人什么。

在珊娜离开后，哈梓和澳契夫也都休息了。

“送你回家”的老师们在黑暗的客厅里，他们彼此都没有动。

木莎始终都没有和她的学生们有多亲近，在之前的一个月里，她实际上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。但她知道这些学生帮了她许多，他们像朋友一样。她愿意帮忙。

加西亚是后怕。并且他觉得自己没用，他似乎在哪方面都派不上用场，因此自动被归为了被保护的那一方。

灿是吃撑了。他有些发饭晕，因此坐在沙发上一时没有动弹。他观察着许久没来的玫瑰府邸，觉得这里变得乱糟糟的。东西多了不少，角落有了灰尘，设施也陈旧了一点。

愈发像个平凡的家。

一群小魔头聚在一起，居然像模像样地维持住了感情，还组建了一个格外稳固的家庭。这是他没想到的。但他并不意外。

在陪着他的小侄女去游乐园的时候，他就看出来些端倪。距离那时候真的已经很久了，久到他都记不清那时候他们到底相处起来是多么生涩。

灿看着若有所思的阿贝尔，打破了沉寂的氛围。

“费克瑞斯，你想说点儿什么吗？”

阿贝尔顿了一下，她一直在想，她的学生们遇到危险的概率太高了，她知道有些是逼不得已，但这才多久，他们好像从来就没有什么闲下来的时候。

虽然现在他们的风评在慢慢变好，但他们身上的责任也变重了许多。

可是保护他们的人却变得越来越少。

阿贝尔向来知道人生无常，有时候越想活得长久就越背道而驰。她向诺尔维雅保证她不会离开他们，但万一呢？

玛缇雅那样的兽勇士都可能遭遇不测。

阿贝尔眉目沉沉，她清了清嗓子。

“俄布在南边大陆，理事长昏迷不醒，剩下的老师都在这里，我想着，我们可以多多联系。下次再有这种情况的时候，大家都能及时知道发生了什么。难保有我不在的时候，到时候希望大家能帮帮他们。”

灿看透了阿贝尔的担忧，他想了一下，觉得自己应该挺能活。毕竟他是花妖。

他应声，和加西亚还有木莎交换了联系方式。

木莎看着她联络器里多出许多的联系方式，忽然开口。

“下一位指导老师……”

“是凯伦。”

阿贝尔回答得很快。

“是光系魔法院的老师，风评很好。”

木莎颔首。她在学院里认识的人不多，但现在她尝试着，为洛蕾塔去挑战自己不擅长的东西。现在她渐渐也在雷米亚兹认识了一些人，但凯伦这个名字，还是非常陌生。

距离上课只有几个小时了。

阿贝尔并不打算睡，她问加西亚和木莎今天有没有课，然而，有课的只有阿贝尔一个人。

阿贝尔垂头丧气地去上班，顺便拖走了灿。

灿的确回学院有事。澳契夫已经睡了，早餐估计也没有了，所以灿走得很洒脱。

木莎和加西亚有些尴尬。他们本就不是很熟悉，木莎万事不在意，加西亚敏感多思，他们两个的对话干巴巴的，像抽干水分后裂开的土块。

最后，加西亚和木莎也去了艾博斯格。

但他们两个又没有课，木莎的办公位置还没有整理好，她的办公桌还在1206。他们两个又去了1206活动教室。

1206教室落了灰。

加西亚拿着抹布擦窗户，又给蛛姀种的花草浇了水，忙来忙去的没有时间和木莎说话。

木莎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的办公桌。昨晚茱莉亚找她就是在说这个事情，还有就是，新一任兽勇士的选拔。

“等到所有兽勇士都死亡之后再进行新的选拔，这太不合理了。我知道这样的改动势必会引起很大的反对声，但现在时局动荡，有新的兽勇士，西边大陆会更加安全，其他大陆的兽勇士也不必费心照顾这边的情况。

我知道兽勇士是整个世界的，但是你也看到了，每个兽勇士都会先紧着自己的大陆负责。我原本想着，你要是同意假扮玛缇雅，事情会好办很多，但你们种族不同，假扮起来也是容易出错，而且你不同意，玛缇雅的父母也不同意。这件事就这么算了。

但如果真的能够改掉原来的规矩，那木莎，我希望你能抓紧机会。”

木莎当然会抓紧这个机会。她的一生跌宕起伏，到现在也不过是到了新篇章。她的情绪寡淡，悲痛和愤怒都被身体抑制住了，她即使浑身流血也不会流泪。她天生适合当兽勇士。

成为兽勇士，是她每次扇动翅膀的信念，是她和母亲共同拥有的梦想，是她和女儿一起分享的未来。

她会拼尽全力。像很多年前那样。

木莎看着她摆在办公桌上的瓦乐芮和洛蕾塔的合照，一时停住了动作。她摸着相框，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和她们留下一两张合照。和母亲没有，和友人没有，未来可能会和女儿有一些照片，却无法公开摆出来，因为她的女儿现在已经“死”了。

现在活着的是吉迪。在皇宫里，以雄鹰的身份引导各种势力的，吉迪。

木莎把自己的东西都装在一个盒子里，然后她起身，帮加西亚一起打扫1206。

在给墙上的那些照片清灰的时候，木莎的速度很慢。她再次仔细地看着那一张张照片。这次和第一次看得感觉不同。她觉得墙上是被定格住的幸福。

她看到了还很青涩的阿贝尔。看到了一张单独的，陌生的面孔。看到了已经死亡的玛缇雅，篝火旁的笑容明亮温暖，栩栩如生。

在最后，她看到了自己。

是那张在她的请求下，在帕垂亚蒂山上的合照。这张合照也被挂在了墙上，就好像她也属于这里。

木莎看着那张没有人在笑的合照，觉得那被定格的不是幸福，而是悲伤。

这张合照不应该在这里的。

加西亚见她长久地停留，也走过去看着这张照片。

“好多人啊。感觉上个月你们一起经历了很多。”

加西亚的话里有微妙的难过。他觉得木莎这样优秀的返祖科老师，自然会比他更加厉害，也会和蛛姀他们一起经历了更多。

“不应该在这里。这张合照，是葬礼。”

木莎的声音很平静，她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。

加西亚一愣，然后他意识到了木莎的想法。

“木莎小姐，不是这样的。应该在这里。合照就应该在这里。对了，木莎小姐，你想好要给他们什么礼物了吗？”

木莎怔愣。

“……礼物？”

加西亚点头。

“就是，结课礼物——”

加西亚猛然想起，木莎和他不一样，他受到了很多照顾，他得偿所愿。但是木莎是曾经的兽勇士候选者。他理所当然地认为，菲阿娜他们给木莎准备了礼物，木莎也能给他们准备礼物，他理所当然地把这当成了一种传统。

想通了这点，加西亚开始结结巴巴地解释这不是一种规定，他不是故意提起来的——

木莎想了想，问加西亚送了什么礼物。

“……金币。”

然而他似乎并没有送出他的礼物，因为最后所有金币都变成租金被他稀里糊涂地带回去了。

木莎若有所思。

加西亚觉得自己说错了话，有些自责，又警醒着，生怕自己不小心说出木莎会收到的礼物。

气氛又变得奇怪起来。

然而，有人敲响了1206活动教室的门。

“请问有人在吗？”

加西亚放下手里的拖把，朗声说“请进”。

打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，穿得很郑重，像是哪个学院的老师。

加西亚不认识对方，有些踌躇。

“请问您找？”

“我叫凯伦。是‘送你回家’队这个月的指导老师。下周学院联赛就要开始了，但是我还没有见过他们。我看着1206有人在活动，以为他们在这里，就来打个招呼。”

加西亚闻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，墨绿色的眼睛里有些紧张的情绪。

“您好，我叫加西亚，我是‘送你回家’之前的指导老师。”

凯伦和他握手。

“你好你好。”

凯伦又转向木莎。

“想必您就是木莎吧，我在返祖科院见到过您。年轻有为啊。”

木莎也上前和凯伦握手，她似乎在哪里看到过凯伦，但是她想不起来。在德灵那里受到的政治训练足以让她能正常地和凯伦寒暄。

“你好，凯伦老师。现在‘送你回家’队都不在学院，他们最近很忙，所以没有及时联系这个月的指导老师。”

“没关系。我是光系魔法院的老师，能教给他们的东西本来就不多。我在很早之前见过他们，在一个甜品比赛上，他们表现得非常出色，当时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

我之前曾是‘阿瑞斯之矛’的指导老师，这两个小队关系不错，我从‘阿瑞斯之矛’那里了解了一些关于他们的事情，我想他们应该也打听过我。

这个月最重要的就是学院联赛。理事长昏迷，院长统领院内事务，每日繁忙，但对于学院联赛，院长很是重视。‘送你回家’队是这届的佼佼者，院长寄予厚望，我自然也希望我们学院的学生能拔得头筹。

但距离学院联赛开始也没有几天了，我始终没有接到队内队长或者副队长的联络申请。我不清楚‘送你回家’队是否了解学院联赛的流程以及他们为此做出的准备，心里没底，所以最近有些着急，今天来的时候刚好看到1206活动教室有人影攒动，我还以为是他们在。

原来是两位老师在这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