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胡头的零件铺总飘着股机油混铁锈的味道,像把没擦干净的扳手。我蹲在角落数第三遍螺丝时,酸梅出现在身边,用尾巴卷住我的手腕往柜台那边拽——那里的铁皮柜“咔嗒”响了半秒,锁孔里透出道蓝光,象有人在里面眨了下眼。
“别碰那个柜子。”老胡头的机械义肢在砂轮上磨出火星,“六胞胎的老五就藏在里面,上周刚把记忆芯片焊进主板,现在连‘爸爸’都不会叫,只会对着扳手流口水。”
我低下身盯着铁皮柜的锁孔往里看,发现里面有蓝光忽明忽暗,这让我想起昨天拆的那台旧通信器,里面的线路板上也有个同样的焊点,锡珠堆得象没化完的糖块。
酸梅用爪子拍了拍柜面,铁皮发出空洞的回响,柜子里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,象有人在里面数:“一、二、三……”
“数到七就会停。”老胡头把磨尖的钢钎往我手里一塞,“他当年被卡在齿轮组里,第七颗牙就是这么崩掉的。”
钢钎的寒气顺着掌心往上爬时,外面传来一阵引擎爆鸣的声音。酸梅的传感器也“嘀嘀”射出的全息画面上,索恩·乔的飞船正往零件铺冲过来,尾焰把厚重的云层都烧出个窟窿,就象块被烙铁烫穿的帆布。
“他是怎么找过来的?”我攥紧钢钎,指节抵在铁皮柜的锁扣上,“不是说藏在暗物质云里很安全吗?”
老胡头往机械腿里灌进些润滑油,伴着金属关节“咯吱”响声道:“准是老五发的信号。那小子记仇的嘛,上周你拆他的记忆芯片时,他偷偷往索恩·乔的数据库里输入了坐标。”
伴着我们的对话,铁皮柜里的齿轮声突然乱了,接着就是重物撞击木板的沉闷声响——那个老五开始在里面砸东西。酸梅“呼”地一下跳上柜台,用爪子扒拉密码锁,显示屏上开始跳出一连串乱码,最后定格成了数字“7”。
“他太想出来了。”老胡头把焊枪扔给我,“这柜子的合页是我用钛合金做的都快给整坏了,你得焊牢下面的卡扣,不然他带着身份牌跑出去,索恩·乔准能把他拆成零件。”
当焊枪的火焰舔上卡扣时,铁皮柜突然剧烈晃动。老五的电子眼在锁孔里亮得好刺眼,我看见他的机械臂从缝隙里伸出来,手里攥着半块身份牌,边缘还沾着我的血迹——昨天帮他清理芯片时,不小心被焊点烫出的燎泡破了,血珠正好滴在“92”那两个数字上。
“快焊左边!”老胡头突然喊,机械义肢指向柜角位置:“那里的螺丝松了,他正掰合页呐!”
我赶紧调转焊枪,蓝白相间的火苗“噗”地一声舔上螺丝,合金熔液顺着螺纹往下流淌。
就在这时,外面的玻璃“哗啦”乔的能量枪子弹擦着我的耳朵飞过,打在铁皮柜上,炸出个硬币大的洞。老五在里面发出刺耳的尖叫,同时齿轮转动声突然快了不少。
“他要激活自毁程序!”老胡头扑过来按住我的肩膀,“那半块身份牌里有他的记忆内核,炸了就什么都没了!”
我摸着口袋里的钢钎,突然想起老周的笔记本里写的一段话:“机械体的痛觉神经,都藏在齿轮咬合的地方。”想到这儿我赶快反手柄钢钎插进锁孔,顺着齿轮的缝隙往里探。果然,碰到第五个齿时,铁皮柜突然不晃了,里面传来低沉的呜呜声,像被踩住尾巴的猫。
酸梅对着门口龇起牙齿,传感器上则是红光闪铄——它的数据库里,正在分析索恩·乔的能量枪型号,背上屏幕弹出的窗口显示“致命射程>3米”。
我离门口正好四米,老胡头的机械腿在后面顶了我一下,我跟跄着撞在铁皮柜上,发现锁孔里的蓝光突然灭了。
“他关机了?”老胡头的声音发颤,“自毁程序停了?”
我把钢钎往深处送了送,碰到块温热的东西——是老五的记忆芯片,昨天没焊牢,现在正贴在钢钎上发烫。“他把芯片吐出来了。”我压低声音,指尖摸到芯片上的纹路,象片缩小的星图,“他想让我们带着芯片跑。”
老胡头突然拽住我的后领,把我往储藏室里拖:“走暗道!”他的机械臂扯得我脖子生疼,“我早就改了线路,储藏室的通风管能通到太空港,酸梅知道怎么开跃迁舱。”
我被拽着一阵跟跄,馀光里看见酸梅叼起记忆芯片就往储藏室里跑,尾巴扫过焊枪的开关,火苗“腾”地窜起来,正好烧在铁皮柜的合页上。
储藏室的暗门藏在堆废旧轮胎后面,老胡头扳动一个轮胎上的气门芯,地面“咔”地裂开条缝。我跳下去时,听见上面传来铁皮柜倒塌的巨响,索恩·乔的怒吼混着齿轮崩碎的声音,像场难听的交响乐。
通风管里伸手不见五指,酸梅的传感器亮着微弱的光芒,照出管壁上的划痕——那些是老胡头的机械爪刻的记号,每隔三米就有个“√”,到第七个时,酸梅突然停下,用爪子扒拉着管壁。
“有东西?”我顺着它指点的位置摸过去,摸到块凸起的金属,上面刻着“92”,那是老五的编号。再往下摸索一阵,我发现这块金属能转动,就象是个阀门。
转动的瞬间,通风管突然向下倾斜,我顿时顺着管壁滑了下去,大概十来秒的样子,落在了一堆软乎乎的东西上——估计是老胡头藏的救生垫,借着酸梅的灯光,我发现上面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共生花,针脚里卡着片干花,是一朵野枣花,但早就枯成了褐色。
“酸梅,跃迁舱就在左边第三个仓库。”我爬起来拍掉衣服上的灰尘,发现救生垫的标签上还写着日期,居然是十年前的今天。
酸梅叼着记忆芯片跑过来,仰头递给我。我接过芯片的瞬间,感觉指尖被烫了一下,不禁了想起老五的电子眼——昨天清理时,发现镜片上有层雾,像总在哭的样子。
第三个仓库的门虚掩着,跃迁舱的指示灯闪着绿光。我刚要摸控制面板,酸梅突然对着我的口袋吱吱直叫,我伸手一掏,发现居然是那半块身份牌,不知什么时候被老五塞进了我的工装兜,边缘的齿痕还新鲜着,象是刚咬过。
“他把自己的身份牌给你了。”老胡头的声音从通信器里传来,带着些许杂音:“我拖住索恩·乔了,他的能量枪没子弹了,正用激光刀猛砍通风管呢……你们快激活跃迁,坐标是‘摇篮’星的野枣林,那里的土壤能让这芯片保持活性。”
跃迁舱的屏幕上,老胡头的影象闪现出来,他的机械臂断了条,正用另一只手往地上的激光刀浇机油,一道火苗顺着刀身不断往上爬。“告诉老五,等他醒了,我教他用焊枪,修好他那数到七就卡壳的破毛病。”
跃迁激活的震动里,我把记忆芯片插进控制台。屏幕上突然跳出老五的全息影象,是他刚被组装好的样子,电子眼还很亮,举着块写着“92”的牌子,奶声奶气地说:“我叫周九二,爸爸说,等我学会修飞船,就带妈妈去看野枣花开。”
影象闪了闪,变成他卡在齿轮组里的样子,机械臂死死扒着块野枣木,上面刻着“七”——原来他总卡在七,是因为那天野枣花开到第七朵时,妈妈没能从手术台下来……
酸梅用爪子碰了碰屏幕,影象里的周九二突然笑了,露出颗缺了的牙:“姐姐,你的血滴在我牌子上了,以后我就是你的零件啦。”
跃迁的白光吞没我们时,我攥着那半块身份牌,感觉上面的齿痕正在发烫。酸梅趴在我腿上,传感器的微光里,能看见它嘴里还叼着那颗野枣核,核上的纹路,象极了“摇篮”星的星图。
通风管的爆炸声在身后越来越远,老胡头最后那句话却越来越清淅:“机器零件也会疼的,你得记着它们的心跳啊!”
我轻轻摸着控制台里的记忆芯片,它还在微微发烫,像颗刚摘的野枣,藏着整个夏天的阳光。屏幕上,“摇篮”星的坐标正在被锁定,野枣林的位置闪着绿光,像无数双在等我们的眼睛。
原来最动人的星图,从不在金属板上。它藏在机械臂卡着的野枣木里,在记忆芯片发烫的温度里,在每个说不出口的“七”里——那里有没说完的话,没看完的花,还有个等着被修好的,会数到七的心跳。
跃迁舱穿过星云时,酸梅突然对着窗外叫起来。我看过去,发现亿万颗星星中有一颗特别明亮,象极了老五的电子眼。我把那半块身份牌贴在舷窗上,感觉它轻轻动了下,象在说:“妈妈,我们快到家了。”
野枣林的风会带着甜味吧?老胡头说那里的土壤能养芯片,那是不是也能养颗想开花的野枣核?等周九二醒了,我要教他数到十,数到野枣花落了又开,数到所有零件都记住自己的名字,数到每个齿轮转动时,都象在说:“我在这里,我活着呢。”
跃迁的光芒里,我仿佛已经看见那片野枣林了……